【荣方】让他降落(三)
章三
院前的这处高头主屋,只是待客的地方。穿过主屋,后边是人工挖成的一条蜿蜒小河,河面上四通八达的桥梁,连接着两岸林立的河房。庭院飘香,珠帘点翠,过了河房,再往后走,穿过一处小竹林,竟是还有一片屋子。
竹林后那一栋栋白色小楼,细细数来,竟有十四座之多。
宋文清几乎每次来承德都要光顾这同乐书寓,而且每次来,都要在心里暗暗感叹这里边的奢华。
前边河房林立,夏季人工河里种满青莲,河心还有一只只小舟,蝉鸣蛙跳颇有诗风;后边院子十四楼更是各个风格不同,广筵长席,来人一费千金。
前院人工河里的青莲开得正好,坐在屋内还有阵阵花香传来。但是荣石嫌弃河房邻水,虽然屋外有青莲美景,但是蚊子也他妈多啊!荣石最怕蚊子,故而挑了后院清净独立的小白楼。
七姑娘将荣石一干人安排在了九楼。
九楼装潢布置是西洋风,入门一眼望见的就是墙上的一副西洋壁画,浓墨重彩,热闹的很。
荣石之前跟人谈生意,经常光顾同乐书寓,跟老板娘是老相识。七姑娘知道荣大少爷的习惯,故而将他们引到这之后,叫了几个清白干净的人来伺候。
遣散了自己家的家丁门徒各自去寻乐休息,荣石与宋文清在一层大厅坐着交谈。两人身边各自站着一名干净清秀的年轻女孩子,为两位大少爷端茶递烟,伺候的相当细致。
因为是去开会,荣石和宋文清今日都规规矩矩穿了西装。好歹是出去见人,总不能穿的太松散了,得让日本人看看热河爷们的精气神!结果天热,上午坐那听三井喷了一上午吐沫,中午被宋文清拉着满街跑,荣石身上做工考究的西装外套,早不知脱下扔哪儿去了。
荣石饮了一口茶,坐姿相当的不文雅,岔着两条长腿窝在沙发里,旁边的姑娘给他捧着烟灰缸。
荣大少爷磕了磕烟灰,胡乱的扯了下领子,那原本服帖的衣领就皱巴了,领口散开,露着一点锁骨白肉。
“我说我晚上过来,你偏不让。这好了,人没到齐,就咱俩在这坐着干瞪眼。”
宋文清此时也已经脱了西装的外套。他本人带了点女气的细致,正在低着头,一下下挽着自己的袖子。
荣石看着他的动作,心里颇为不屑一顾,暗自想着一条破袖子有什么可鼓捣的,难不成还能挽出花来?
宋文清抬头看了一眼荣石,因他自己实在是挽不好袖子,便伸手让旁边的姑娘帮忙挽,嘴里对荣石道:“你急什么?你回家就有人陪你玩了?你别嚎,人一会就到!”
荣石想想也是,但又这么空等着颇为不开心——从来只有人等他,什么时候他等人?
“你到底喊的谁?我认识不认识?”
宋文清的袖子挽好了,他收回手还顺道摸了一把小姑娘的手,惹得小姑娘含娇带俏。他这个满不在乎,风骚浪荡模样看得荣石一阵气结。
“肯定是认识的啊!承德能有你荣大少爷不认识的?”
荣石不再搭理他,因为他们坐的临窗,太阳从窗口照进来,洒在了荣石身上。这时候楼里下人送来了一壶冰镇酸梅汤,还有几份时令水果,皆是用冰盘盛着送上来的。身边的姑娘为他们打着扇子,荣石喝了一杯酸梅汤,才觉得热燥下去了点。
只是从窗户进来的太阳,好像非常喜爱他的俊俏身姿,黏在他身上,火辣辣地冲他晒着。荣石又有些烦躁,大声喝着指挥下人去把窗帘拉上。
宋文清见他今天一天都坐立不安,烦烦躁躁的,就起身从对面挪到他身边。
“我说你这是怎么了?怎么逮谁冲谁呢?”
荣石被他这么软着黏黏糊糊,有气也撒不出,咬着烟卷子,一副痞样:“天气这般热,换你等人你能高兴?”
宋文清不以为然,“我不也在这等着吗?行了我的大少爷,知道委屈你了!待会等人齐了,咱们上楼打几圈麻将!我给你喂牌,好好从那几个人身上刮层皮,谁让他们敢让荣大少爷等这么久!”
荣石哼了一声,觉得有些可笑:“就爷这牌技用得上你给我喂牌吗?你到时候顾着你自己,别像上次那样,输得裤衩都没了就行。”
宋文清见他又揭自己老底,脸上有些挂不住,张牙舞抓就朝着荣石扑腾了过去:“我不就让你给我送那一次钱救急吗?我就这一个短处,你怎么每次都得给我拉出来晾晾!”
宋文清整日里流连在烟馆牌楼,纸醉金迷花天酒里淘腾出来的身子骨,估计强壮点的老娘们他都打不过。他那小打小闹根本入不了荣石的眼,故而轻易制住了他的拳头,伸手一拽,宋文清就倒在了他身上。
他倒了之后也不起来,在荣石腿上找了个舒坦的姿势,枕着荣石肌肉结实的大腿,又开始嘟嘟囔囔唠叨着。荣石已经习惯了他这幅娇骄的兔子气,权当自己腿上躺了个大号的姑娘。
荣石一手捏着香烟,一手搭在宋文清腰上。那比女儿家还要紧衬的细腰,一把之下也抓不出几两肉。
荣石叹息一声,忍不住劝导:“文清,你少打点吗啡吧。你这样子,我都怕你活不过三十。”
他说话语调素来一个样,没什么大的起伏,低低沉沉给人冷冰冰的感觉。此时那话里却又实实在在带了怜悯惋惜,听得宋文清心里一暖。
“我不打吗啡能干什么?横竖这辈子就这样了,我也翻不出别的花样了。死就死吧,早死早超生,不用看日本人的脸,我巴不得呢!”
荣石不赞赏他这种轻视生命的生活态度,沉着声音教训他:“你说的倒轻巧。你要是死了,你们家老爷子估计也活不下去了。还有你那么多姐姐妹妹,她们怎么办?”
宋文清想着自己那个乌七八糟的家,头就疼,他这一疼就想打吗啡。指使着旁边伺候的姑娘去拿些吗啡来,才又转对荣石道:“前段时间我们家老幺也订婚了,等她年底嫁去浙江,家里就彻底剩我一个了。”
荣石难得听他说家事不觉得烦,一听浙江俩字,拧着两条浓眉道:“小九吗?怎么嫁得那样远?”
宋文清叹了一声:“老幺那个夫家家世不错,等着他们结婚之后就去法国。爸爸的意思是,我们这些子女,能走一个算一个。现如今的国情,老爷子已经彻底绝望了。”
现如今国土大片流失,战事从北开到南,日本人在中国的地界上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,但凡有些良知的人都恨不得活吃了他们。可是这些人,大多数还有一家老小,都不过是些求生的平凡人,是凡人,就有弱点。
荣石听着宋家九小姐订婚的事情,想着宋老爷子为了子女操的心,不由就想起了自己家中那双弟弟妹妹。
他是昂藏七尺,血性男儿,曾经也想过大不了跟日本人拼了,他荣家上下全都做民族英雄。
可是事情到了眼前,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决绝——他自己可以死,但是他得让弟弟妹妹活,这就是到了绝境时的想法。
死了就什么都没了,荣意荣树还小,他怎么忍心看他们死?
所以他选了另一条路——耗着。
“老爷子也不必那么悲观,上个月日本人在中途岛吃了大亏,关东军死了不少。三井之所以今天开会要钱,也是有这个原因的。依我看,他们也撑不了太久了。”
宋文清冷哼一声,嘴里骂骂咧咧道:“死绝了他们才好!”
荣石不置可否。
荣石觉得宋文清是个相当可爱的人。吃喝嫖赌抽,五毒俱全但是不妨碍他有一颗爱国心,听起来挺矛盾,但是属于小节欠检点,大事不糊涂。
左右也没事干,荣石也难得轻松,便有了闲心跟宋文清扯淡:“你们家小九都嫁出去了,你呢?你什么时候正儿八经给你爹娶个儿媳妇?”
宋文清没少流连烟花场所,但是人都二十五了也不见有娶妻的苗头。
“你小子别真的是前些年折腾狠了,如今下边不行了,不敢娶媳妇吧?”
宋文清听荣石关心自己,本来还挺感动,结果下一句就成了狗嘴吐不出象牙,啐道:“少放屁!老子硬着呢!我不是我爹,弄一群小娘们放家里,整天的屁事不干,好吃好喝供着,还要三天两头给你找麻烦!我可是受不了,闲出屁了我?”
荣石听他这番歪词论调,想象了下一身女气的宋文清,被一群娇滴滴的小女子们围着,撕扯哭闹的场景,觉得十分有意思,就不禁笑出了声。
“哎!不是我说,你要真的不行的话,最好还是娶个媳妇儿放家里,掩人耳目的道理你不懂?”
宋文清躺在那,手里弹着烟灰,恨不能就近咬荣石大腿一口,心里就奇了怪了:“嘿!我说你今天闲出屁了?你老纠结我硬不硬干什么?怎么我现在要是起来了你给我解决?”
他说着就真的做了个动手脱裤子的动作,旁边两个姑娘都被逗得掩嘴笑了。
宋文清的话倒是提醒了荣石。他回忆了下,自己今天好像确实没少在这方面开宋文清玩笑。至于为什么,荣石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脑袋,作了总结。
宋文清浪荡惯了,不管男男女女,都能黏黏糊糊的开玩笑。荣石判断他应该是从小脂粉堆里厮混惯了,对男女之别的概念非常模糊,故而行为轻佻却不自知。而且荣石有一年多没见他了,如今乍见,只觉得他比以前更消瘦,也更苍白,不细看确实像是个大姑娘。
好嘛,他自己下意识把宋文清当个卖屁股的逗了!
“对了!你别光说我啊!你自己呢?你怎么不娶个老婆?”
宋文清一惊一乍,忽然转了个身,脸向上望着荣石。
他方才枕着不动还好,如今一折腾,他那梳得锃光瓦亮的发型,上边一脑门子发胶头油,全数蹭在了荣石的西裤上。
荣石见状,立刻发了脾气:“你恶心不恶心!”
荣大少爷要样爱干净,伸出手搡了宋文清一把,恨不得一巴掌甩他那大脸上。
宋文清被他这一下差点推到地上,挣扎着扶着旁边姑娘起身,“你别推我!大不了赔你裤子!快说你怎么不娶妻?”
楼里调教出来的姑娘,都是场面上混出来的,眼尖手快,非常体贴的送上了一块干净毛巾。荣石接过姑娘递过来的毛巾,照着西裤上一顿猛擦,好像跟裤子有仇似的:“我是没遇到喜欢的,遇到我就娶了。”
宋文清喝了一口桌子上的酸梅汤,美滋滋地摸着旁边姑娘的大腿。听了荣石的论调,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,并且笑得差点死过去:“哎哟喂!没想到我们荣大少居然还是个痴情种子!行行行!等你哪天找到真爱了,我给你送份大礼——在承德放三天三夜的烟火给你庆贺!”
荣石抬头瞪了他一眼,吐出俩字:“滚蛋!”
自然只能惹来宋文清一顿大笑。
越写越长,一万多字小方还没出来,我自己都有点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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