途经火焰山

【荣方】让他降落(七)下


章七.下



荣石要走的消息,第一时间被跟在身边的人知照出去。楼里各处玩乐的兄弟,接到知会也都快速集合起来,齐刷刷跟在荣石身后下楼。


身为承德商会会长,热河大亨,广收门徒无数,他身份摆在那,出门在外讲究个排场,走到哪里都拥趸无数,气派十足。


只见楼梯间荣石为首,长身挺拔,前呼后拥,堂哉皇哉,显贵尊荣,身后门徒各个训练有素,皆是袖口绣着一个“荣”字的黑衣打扮,紧随其后。


二楼环形一角,一根柱子挡住了一男一女的身影,荣石只顾下楼,并未注意到。


七姑娘没有像以往那样眼笑眉飞,花枝乱颤的凑上去送荣石离开,苗条倩影倚靠在柱子上,眼睛盯着那声势浩大的一群人。她抱着手臂,手中夹着一支细长香烟,灰色烟雾在葱白与蔻丹之间缭绕,雾气之后的目光莫测。


她的身边立着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人,肤色白皙,有一双大圆眼睛。


那年轻人也同样看着楼梯上的人,待看清了为首一人的面目,不由眼睛一亮,轻轻“咦”了一声。


七姑娘站得近,自然听到了,状似不经意开口:“认识?”


年轻人又看了一眼已经下楼走到门口的人,然后收回目光,斩钉截铁道:“不认识。”


只是见过,即便交锋过,却不知对方底细名字,不能算认识,自然也就不算是说谎。


年轻人自己内心倒是十分坦然。


七姑娘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年轻人,一眼望进对方黝黑的瞳仁里,里边毫无惊惶顾虑,平静安然,坦率坦荡。


年轻人穿着一身清爽干净的黑裤白衫,脑袋头发有点濡湿,鬓角甚至还有些不细看就发现不了的细碎水珠,决计不是因为天热出的汗。


七姑娘从细微之处洞察窥测,揣摩了个透彻,心里差不多就有了着落,只不露声色,看着年轻人微微一笑。


开口提的却是另一件事:“伺婉跟我说,你又打人了?”


年轻人闻言一撇嘴,毫无愧色,面对指控无动于衷,轻轻淡淡道:”阿姐,是那个人想占我便宜。”


七姑娘听到这个理由并没有气急败坏,脸上笑意加深,似乎是觉得十分可笑:“所以你就把人打了?”


客人对他们这里的人动手动脚,并不能叫占便宜,人家出了钱来买欢而已。


年轻人显然没有认清这个道理,并不觉得自己有错,依旧面不改色,强词夺理:“不能算打,我只是推了他一下。”


七姑娘在心里将手下来报的情况,和年轻人的说辞两相对比,不禁哑口无言——明知客人背后是高阶楼梯,还攒足了劲推人,这样的做法确实不能算打,说是谋杀倒更贴切。


要是一般人死就死了,横竖没人看到,就说是醉酒失足摔死了,这么点事书寓还是担得起的;可坏就坏在,没把人摔死,偏偏人家来头还不小。


驻守承德第五军管区司令大员姨太太的弟弟,司令员的亲小舅子。


要说此人也是命大,从十几二十层的楼梯上倒栽葱滚下来,硬是连骨头都没断一根,晕晕乎乎爬起来一看,就脑袋上一个鸡蛋大的青包。人没死,还是个不要脸的硬茬,转身爬起来就要找书寓要人算账。


眼看谋杀未遂,犯事的人自然不会久留,这才有了书寓下人满园子找人的经过。


前楼里司令的小舅子还在不依不饶闹着,打人滋事的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九楼。


“你知道你打那个是什么人吗?”七姑娘红唇轻启,吸了一口烟。


年轻人泰然自若,表情都没一个,吐出俩字:“汉奸。”


一口烟刚刚入肺过了一遍,还没吐出来,七姑娘差点被呛死。


嘴里鼻子里冒着烟,七姑娘将手里的半根剩烟扔到脚下,一边咳嗽一边伸手去掩年轻人的嘴巴。

“我的祖宗,你小点声!你是不把咱们都作死不罢休吗?!”


捂在自己嘴上的细长手指,带着淡淡烟草味。年轻人将那只手拿开,脸上表情终于显露出一点愧疚变化来:“阿姐,那个人要是一定要个说法才肯罢休,你就把我交出去吧,我不连累你们。”


七姑娘收回手,拢了拢并不凌乱的头发,将仪态重新整理一番,叹气道:“我让你四姐姐去找你来,就是怕你自作主张犯糊涂。这个事说轻不轻,人没死肯定要找麻烦;说严重也不严重,毕竟也没有受什么伤。我找你来就是告诉你一声,你不用再管,什么都别说什么也别做,交给我处理。”


年轻人闻言紧着眉头,似乎并不愿意就这么把事情丢给别人,自己反而躲起来享清闲。


两道浓眉起伏,嘴角一动张口欲言。


反对的话还没出口,便被七姑娘挥手打断。


”孟韦,不要再给阿姐找麻烦了。”


“折腾一晚上都累了,你就消停消停吧。”


话已至此,就再不好反驳了。


前楼还有一摊子烂事等着处理,七姑娘草草安慰几句,交代了些事宜,一脸倦怠将人打发回去休息。


方孟韦心里有愧,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,而是给七姑娘带来麻烦令他很过意不去。故而也不再坚持己见,偃旗息鼓,像只被放了气的皮球,匆匆告别,垂下头丧着气走了。


下楼时候还遇到了个人,对方踩着高跟鞋还能走得飞快,上楼梯速度跟后边狼撵着似的。


来人一双鞋跟踢踢跶跶走路带风,火急火燎只顾低头看台阶,一脑袋就撞在了方孟韦身上。


被撞了的人看清楚来人,低声喊人:“四姐姐。”


来人正是方才在园子里带着手下找人的女子,七姑娘口中的伺婉,方孟韦喊她作四姐姐。


伺婉是个火爆脾气,明明是她低头走的急,撞到了人,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,身子一晃,“哎呦”一声就想骂人。


咒骂的话已经到了嘴边,她抬头一看面前的人是方孟韦,表情缓了过来,又将污言秽语收了回去。


话风一转,开口急问:“你怎么还在这?”


说完不等方孟韦回答,又道:“赶紧走,抄七楼后边那条小道回去,千万别让人看到!”


她仿佛是有很急的事情,脚底着火一样,交代完之后,在楼梯上跟方孟韦错身,急匆匆又往上走。


方孟韦立在楼梯上,抬头看着伺婉疾步上楼,走到七姑娘身边,附在耳边一阵嘀咕。


两个美丽曼妙的女子,站在柱子边,交头议论着,那是一幅他融不进去,帮不上忙的情景。



“他刚才跟荣石照面了?”


七姑娘盯了一眼下楼离去的年轻人,低低问了一句。


伺婉回忆了一下河边遇到荣石的经过,道:“我刚才是在七楼找到孟韦的,浑身湿淋淋的,还是我让人去他屋里取了干净衣服换上的,不然也不好来见你。那光景我约莫着,除非是跳河里了,否则不能那么狼狈。偏巧之前我在河边碰到了荣会长,细琢磨时间,想来两人是见过了。”


七姑娘印证了心中那呼之欲出的想法,喃喃道:“我说呢......”


伺婉显然不知道七姑娘方才与荣石的谈话内容,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。


七姑娘眼中慧黠闪过,晶晶亮亮:“咱们荣大爷是个贱皮子,被人整了反倒看上眼了。”


“嗯?”伺婉依旧听的不明不白。


“荣石刚才托我打听人,如今看来就是小方了。”


“是小方就是小方,看上眼怎么说?”


七姑娘笑了一下,娓娓解释道:“小方是个什么脾气?荣石是个什么性格?俩人碰上万一生个事端,小方能吃亏吗?你是没瞧见,荣大少爷回来可是一头一脸的水,现在看来跑不了是小方干的。偏咱们荣少爷没生气不说,还一副迷迷瞪瞪被勾了魂的样子托我找人,不是看上了是什么?以前咱们这,多少人对着荣石捧着哄着都没见他动心,这次被小方整了却能低声下气求人……哼,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呢。”


她这话说的也是有根据,以往多少姑娘使尽浑身柔情解数,都没能赢得荣石青睐,一个脾气古怪的方孟韦反倒让他来了兴致。


伺婉听罢,点头思考后,沉吟道:“我说以前荣会长怎么坐怀不乱,原来他喜欢男人!”


“没想到,他居然喜欢小方!”她说着不由在心里替以前的姐妹们惋惜。


七姑娘闻言“扑嗤”笑出了声,“想什么呢你?荣石那种身份的人,你能指望他喜欢谁?有兴趣罢了,还真以为他动了真心了!”


风月场上男男女女的事情,七姑娘是再清楚不过的,她看的多了,也看得透了,出来玩谁都甭提感情,跟书寓里的人提感情,都是占了便宜还犯贱的混蛋。


七姑娘笑罢,眉目一转,忽然计上心来,小声道:“前楼不是还在闹着吗?祸是小方闯的,荣石既然有心思,估计不能放着不管。赶紧让人去前楼放风声,务必想办法拦下荣石,让他知道内情。切记,事情办的周密些,要不着痕迹,别让人察觉出破绽。”


她原本还为方孟韦打人这件事发愁,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。这下好了,只要能拉荣石下场,如她计划的那样进行下去,是眼下最稳妥,即能解决问题还能不沾上荤腥的办法。


伺婉是个急性子,嘴里答应着就要往楼下跑。



七姑娘嘴里喊着,几步追到楼梯边拦住了人,嘱咐她去七楼打个电话给前楼的人,不必亲自往前边过去,惹人瞩目。


伺婉一听觉得甚是这个道理,跑着去哪里有电话快,七楼今晚无客,是空荡荡着的一栋,去那是打电话最合适不过。


同乐书寓开门做事,迎来送往不乏有身份的人。七姑娘有一位颇有本事的熟客,是热河电话局的局长,早些年在东北民间,电话还是个稀罕玩意的时候,七姑娘就凭借这位局长的关系,在书寓各处都拉了电话线。每栋楼里都设有一间通讯室,配有一部电话,以供各楼有事联络,这在当时也是很轰动稀罕的一件事,


她二人在环形走廊里这一番追赶动作,倒是惊动了屋里的人。


伺婉已经步下了几阶楼梯,七姑娘站在楼梯口目送她。


身后一间屋子打开了门,宋文清那张苍白面孔出现在门里,眼下脸颊透着不寻常的绯红,眼睛却是晶亮,闪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。


七姑娘听到开门响声,回头看去,瞧见门后的宋文清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

宋文清晃出门来,眼睛往楼下一瞟,询问道:“哎!那是四姑娘吧?跑那么快干什么去呢?”


七姑娘不知道方才的话是否被他听见,一时吃不准这句发问里的正反意思,轻飘飘闪烁其词:“伺婉知道你来了,被吓跑了!”


“我还能吃了她吗?”宋文清笑道。


七姑娘哈哈一笑,“我逗你呢!就凭咱们宋少爷这张俊脸,姑娘们还不上赶着来伺候!”


说完上前挽住宋文清的胳膊,顾左右而言其他,将这件事情给岔了过去,拖着人重新进了烟室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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